采訪對象：華女士(化名)

　　年齡：20多歲國家公務員

　　◇漫冰

 
 
　　我出生在一個條件很差的家庭，父母都屬于“弱勢群體”。父親是一家街道小廠的工人，他的一只眼睛幾乎什么都看不見，算是個殘疾人；母親是家庭婦女，沒有文化，她個子很低，還不足一米四，有時父母一起出門，會引來不少目光，同情、好奇，還有異樣。我們家里有5個孩子，父親一人的工資要養活7口人，貧窮、寒酸就是我們童年生活的真實寫照。但是生活在這樣的家庭，我卻從來沒有感到自卑或者低人一等。因為在家里我感覺很溫暖，很安全。在我們家沒有糖果零食，因為能夠吃飽飯就已經很不容易了；在我們家也沒有新衣服，只有大的穿過小的接著穿的舊衣服，因為只要能夠御寒就很不錯了；在我們家更沒有什么玩具，只有別人家孩子丟棄的玩具，父親親手做的木槍以及母親用碎布縫的沙包。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，一個被人家丟棄的殘缺了右胳膊的布娃娃，曾經伴隨了我們姐妹三人整個的童年。在我們家，可能缺乏很多很多東西，但是我們卻擁有濃濃的親情，我們可以盡情享受父母的呵護，溫暖雙手的撫摸以及關心愛護的話語。

　　在我小時候，有一次父親生病了，母親為了給父親補養身體，花2角錢買來一個雞蛋，沒有油來炒，就用水煮了。飯桌上，我們5個孩子，10只眼睛緊緊盯著那個雞蛋，弟弟妹妹不停地咽著口水，要知道只有過年的時候，我們才能夠吃上肉，而且是很多菜里拌上一丁點兒肉的餃子，至于雞蛋，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。母親把雞蛋剝好，放在父親碗里，可父親毫不猶豫地又夾到母親碗里，說：“你事事都想著別人，從來不考慮自己，看你都瘦成啥樣了！”母親又夾給父親：“你是全家最辛苦的人，而且又生病了，該你吃。”可父親還是不接受，他們推來讓去好幾個回合，接著，雞蛋又在我們幾個孩子中間傳來傳去，你猜，雞蛋最后讓誰吃了？全家7口人都吃了。母親把一個小小的雞蛋分成了7塊，我一口就把那塊雞蛋吞了，以至于后來遺憾了好些日子，為什么當時不把雞蛋在嘴里多嚼一會兒，細細地品嘗一下呢？盡管匆匆地把雞蛋吞了下去，但是我依然覺得它是我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最好的美味。因為它不僅僅是個雞蛋，其中還融入了太多的情感。

　　我逐漸長大，懂事了，開始發覺我的家庭“不同尋常”。從家里走出去，遇到的是人們異樣的目光，跟看稀有動物似的，還有來自周圍孩子對我們兄弟姐妹的欺辱，他們尤其針對我的家庭，父母的缺陷是許多壞孩子嘲笑的把柄。于是，早早地我就品嘗了世態炎涼，懂得了人間滄桑。雖然大多數人是善良的，可有些人偏偏喜歡恃強凌弱。我始終想不明白，像我的父母這樣有殘疾的人，本來已經很不幸了，有人不僅不去同情幫助他們，反而往他們受傷的心靈捅刀子！我說的這些一點兒都不過分，這樣的情景簡直就是我們童年時的家常便飯———弟弟回到家里，衣服被扯得稀爛，不用說，肯定是別的孩子欺負他，生性倔犟的他還擊了；還不太懂事的妹妹哭著回家了，不是別的孩子不和她玩，就是人家欺負她；而生性膽小、懦弱的我也不知為此流了多少淚，挨了多少罵，被人吐了多少口水！那時，最好的避風港就是我的家。在家里，沒有歧視沒有欺負，只有溫暖和關懷。可是，人總要和外界接觸，總要去面對形形色色的人。這對于處在成長期的我們來說，就可能出現兩種情況：一種是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、內向，試圖通過逃避來減輕傷害，嚴重的還可能仇視社會，不信任任何人。我大弟弟的性格現在就很怪，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，或者整天把自己關在家里。說實話，小時候，兄弟姊妹5人中他最聰明，父母曾經對他寄予厚望。如今每次看到他，我的心就是一陣絞痛！我由不得就要去痛恨那些恃強欺弱、歧視嘲笑弱者的人。另一種情況，就是勇敢地去承受去面對，我應該屬于后者。善良老實的父母已經夠可憐了，而且殘疾又不是他們的錯，我不能再讓他們傷心，不能再讓他們難過。從小到大，我的性格一天天在變，我被生活磨練得堅強了、勇敢了。在外面受了委屈、欺負，我絕對不讓父母知道。記得有一次在放學路上，兩個高我半頭的男孩子罵我：“你爸是獨眼龍，你媽是侏儒！”這樣的話我聽過無數次了。可那天也不知道為什么，瘦弱的我突然不顧一切地沖上去，一個對他們兩個，我拼了！最后他倆落荒而逃，并非是他們打不過我，而是我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把他們嚇住了。殘酷的現實讓我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：一個人只有強大了，別人才不敢欺負你。從那之后，不論做什么，我都比別人更努力更發奮，因為我一定要強大起來，我不想被任何人欺負！

　　感謝生活，高中畢業，我被一所名牌大學錄取。大學畢業，我進了一家效益很好的單位。我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，無論是社會地位還是經濟狀況，和過去簡直是天壤之別。不過，或許是兒時生活的烙印太重了，父母的愁容、我們兄弟姊妹的眼淚和所受的欺負始終歷歷在目！所以，至今在我心中都有一個任何人不能觸及的痛。為人處世，我一貫是大度寬容的，這一點得到無數同事的贊賞。但是，如果誰膽敢藐視、嘲笑我的家庭我的父母，那么我絕對不能容忍！但是，不知生活是不是有意在考驗我，或者捉弄我，現在它給我出了一個難題，一個很大的難題。

　　大學期間，因為同是學生干部的緣故，我和D很熟悉，也很投緣，他善良、踏實、上進，雖然家境優越，但是為人謙和誠懇，大概是因為我特殊的家境，對他這一優點我尤其敬佩！我們班一個來自農村的孩子，老家遭災了，他知道后悄悄給那個同學家里匯去了自己一個月的生活費；同宿舍的同學腳崴了，他替那個同學買飯、打水，甚至還按摩腳腕……D也曾經不止一次地稱贊我，說我沒有一般女孩子的驕嬌二氣，說我堅強奮發自立，說我能夠從那樣的家庭走到今天實在不容易……在不知不覺中，在逐步了解中，我倆相互傾慕，繼而相戀了。我并不反對一見鐘情，但依我的性格，是絕對不會去親歷的，因為我喜歡逐步加深、慢慢滲透的感情，就像我和D這樣。大學畢業后，我倆如愿地分在了同一座城市，一年年過去，感情也越來越深厚，我覺得就是那種很融洽很投緣的“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”的感情。記得在一個月朗星疏的夜晚，我倆曾對著月亮發誓：“今生今世永不分離！永遠相愛！讓月亮見證我們的感情。”不久后的一個周末，他把我帶到他家，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的父母，我萬萬沒有想到，我和D的感情從此被打上陰影，煩惱從此糾纏著我———

　　那天一進門，D的母親就把D支出去買東西了，接著，D的父親也躲進了里屋，偌大的客廳，只剩下我和她兩個人，突然，我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，心跳不由得加快。果然，D的母親的第一句話就問得我渾身出冷汗：“你父親是干什么的？什么文化程度？母親呢？”我如實回答了。一番可怕的沉默之后，D的母親又開口了，語氣更加冷峻，冷得我全身打哆嗦！D的母親說：“我和他父親是做什么的，想必你早已知道，你覺得你和我們家D合適嗎？般配嗎？”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，已經很多年了，沒有人再提起我的家庭背景，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這個痛，可是今天，卻被我最愛的人的母親重新提起，而且是用這種我最最不能接受的語氣，我的心被撕裂了！

　　D知道了這件事之后一再安慰我，表示沒有人能夠動搖他對我的愛，他還鼓勵我說：“咱倆一起努力，我母親一定會接受的！”話雖然這么說，可是我心里的疙瘩卻很難解開，我最難以接受的就是別人對我家庭和父母的藐視和鄙夷，即使她是我最愛的人的母親，我也很難原諒。我不是一個小心眼的人，但是我的尊嚴我的家庭不容任何人侵犯，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！D是家中獨子，婚后，我們肯定要和他父母住在一起，如果我和D的母親帶著彼此對立的情緒生活在一起，那對于一個家庭來說是多么可怕的事！在我的心靈深處，家庭是生命中最溫暖的地方。D的母親是長輩，又是我最愛的人的母親，那她也就是我的母親，我理當尊敬她孝敬她，可從內心講我做不到，盡管我可以努力讓自己不去恨她，不去和她計較，但是我心里不可能沒有疙瘩，而且，這樣也會讓D很為難很尷尬……現在，我被這件事情纏繞著，吃不下睡不著，我不知道我今后的路該怎么走，我從未想過要放棄D，可我又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母親……